岔路

我在一個從未聽過的小站下了火車。



火車緩緩靠站的時候，小小的，由木頭搭建的車站旁邊，小攤子裡，正冒出蒸騰的熱氣，從簇擁的身影隙縫中，我見到幾個竹製蒸籠，右手拎著彩色條紋尼龍袋的老婦人，轉過身移動步伐，她的左手上有一個雪白饅頭，雪白饅頭的底下，墊著張薄薄的咖啡色的紙，老婦人邁開步伐的同時，咬了一口饅頭，那心滿意足的神情，我透過火車上還留有塵霧的玻璃窗，看得一清二楚。





火車鳴起即將啟動的汽笛聲時，我從綠色的座椅上起身，快速的跳下火車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下車，也許是被老婦人的神情給引誘，或者我是真心的想嚐嚐，那個小攤子賣的饅頭，反正，搭上這班火車時，我並沒有選好目的地，我只是太早醒過來，望見窗台上被露珠拂過的綠色植物，突然就抓起櫃子裡的相機，想來個晨間旅行。



沒有人站在出口處等著檢查我的車票，我將車票從口袋裡掏出來，又塞了回去，瞄了一眼貼在白色柱子上的時刻表，下班火車要一個半小時才來，這意味著，我要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鄉鎮，探險一個半小時。



樸實的香氣飄過我面前，那是我在火車上看見的小攤子，先前的人潮散去大半，攤子的主人正用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珠，遠處一個男人騎著腳踏車過來，腳踏車後座綁著一個蒸籠，過大的蒸籠還露出一部分體積，在腳踏車後座外，騎到攤子前，男人下了車，跟我停在攤子前方的時間，一模一樣。



「要買饅頭嗎？」男人開口對我說話。



我點了頭「嗯～給我兩個。」



「我拿腳踏車上的給妳吧！是我剛剛蒸好，從家裡載過來的。」



「謝謝！請問多少錢？」



「兩個16塊。小姐不住這裡吧！這裡的人都知道我的饅頭賣多少錢喔！」說這話的男人，臉上帶著神氣。



「看起來就很好吃。」我接過饅頭，笑著把錢付給男人。



「小姐！」轉身走了幾步之後，攤子的女人叫住我。



「這裡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小鎮，但往前走五百公尺，有一個很漂亮的湖喔！」



「我就是在那裏遇見我老婆的，是個很美的地方。」彎腰放下蒸籠的男人，抬起頭來對我說著。



「謝謝！」我揮手向這對夫妻道別。



繼續邁開步伐後，我好似想起什麼，轉過身去，拿起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相機，對焦在那對夫妻，攤子蒸騰的熱氣，好似是幸福的號角，所奏出的音符。



我咬下一個饅頭，甜味在嘴裡輕輕流洩，路旁不知名的小花，正開得燦爛，一隻黑色的小狗，隨我走了幾步之後，竟在某戶人家的籬笆前，趴下休息。我又變成一個人了，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刻，我才有機會獨享一個人的寧靜，有點像外婆家的鄉間風景，但這全然陌生的地域，又讓我感到新鮮。



前方竟是岔路！我張望了一下，沒看見指標，傳說中美麗的湖泊，不知道要往哪條路走，才會看見。



掏出了一枚銅板想替自己做決定，往上拋擲，我緊盯著落下的銅板，不是人頭也不是數字，銅板竟滾向某一條路，落進草叢裡了，本想過去翻找，這才發現，滾落的銅板已經將我帶上其中一條路。



當我在路上發現自己的影子時，我才知道，今天的陽光很熱情，仰起頭望著天空，是張藍得發亮的畫布，因為太閃亮了，我舉起一隻手放在自己頭上，充當小陽傘，我就這麼保持著，抬頭望天空的怪異姿勢，持續直行，這時路上若出現一塊大石頭，想必會把我絆倒。



我終於在路的盡頭看見一片草地，油綠得發亮，強度絲毫不遜我頭上的畫布，草地的盡頭，肯定是賣饅頭的那對夫妻，口中美麗的湖泊。



也是綠色的，但和草地的綠相比，顏色下得較重，沉睡中的湖泊，讓這一個地方，彷彿成了我夢中偶爾會去的天堂，天堂真的就是這個樣子嗎？一邊思忖這問題，我一邊往湖的方向走去，突然，我在靠湖邊的一棵樹下，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，下垂的肩膀，沉靜帶點憂傷，與周圍的明亮晴朗，格格不入，我拿起相機攝下這個畫面。



快門的聲音沒使男人注意到我，反而是從我口中發出的慘叫聲，驚嚇到男人，因為我真的踢到石頭，跌了下去，好糗，我就這麼趴在一個男子的面前，那幾公尺的距離，足以讓他看見我的窘態，還有我舉著相機的右手，還忘記放下來。



結果他竟然在我面前大笑，剛剛的憂傷背影感覺全是想像，走過來扶起我的他，臉上又變回陰鬱的表情，原來不是想像，這男人獨自在樹下發呆，是真的心情不好啊！



「這裡好美！」我站在男人身邊說著話，注視的是眼前的湖泊，不是他。



「我在這裡下了車，一路散步過來，沒想到會看到隱匿在鄉間的美景。」男人始終沒回應我。



「這裡好棒啊！」我索性躺了下來。



輕輕閉上眼睛，我感覺到陽光拋在我臉上的炙熱感，但是偶爾掃過我臉龐的涼風，又讓我沉醉，好像一度睡著了，張開眼睛的時候，男人還坐在我旁邊的樹下。



「幾點了？」我向旁邊的男人詢問著。



「九點二十分。」這是男人第一次開口，剛剛的大笑不算的話。



「我準備去搭火車了，二十分鐘後會有一班火車，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下一個鄉間探險？」男人露出詫異的表情，大概是覺得我的搭訕技巧很不高明。



「你還沒吃早餐吧！這個給你！」我拿出剛剛多買的一個饅頭，硬塞進男人的手中。



拍了拍沾染在我裙上的的草，我起身往回走，走了幾步之後，轉過身面對湖的方向，對一直坐在樹下的男人大聲說話。



「二十分鐘後火車就要開了，記得要來喔！我在火車站等你！」



然後我再度轉身，向前走去，我相信男人會來，因為剛剛的笑聲，我知道，他不適合哀傷。